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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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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病人

而他和四月的再一次回頭聯系,居然就是前天。

陳槐安是半夜裏回來的,但是早在下午他就和四月通了個電話。

應該說,他每次打給四月,都像是在和她求救,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。

“遲潛,你搬走吧,不要再和他住在一起了。”電子音斷斷續續,她的話斬釘截鐵。

遲潛卻陷入了漫長的沈默。

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,趙四月也逐漸明白了他的意思,她嘆口氣,問:“你還不想走,為什麽?你們現在幾乎都沒有交流了,他這不就是冷暴力嗎?這樣待在一起有什麽意思?”

遲潛默了默,說:“……我也沒有跟他說話。”

“……遲潛,你到現在還在偏袒他。”

遲潛握著電話的手發抖,他只能換一只手再貼著耳朵,“不是的,四月,你聽我說,在這件事情上,我能感覺到,他和我是一樣的,我們只是都不知道怎麽相處。”

“你知道麽,這是他的家,但是他每天都很晚才回來。”

“就算是這樣,你也不要把錯往自己身上攬啊,遲潛。”她說,“是他要你住進來的,這不是你的錯。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那邊似乎停頓了一下,才又接著道:“遲潛,也許我當初不應該讓你去南城……”

遲潛笑著低頭,空著的手去撫摸桑葉牡丹的葉子,毛茸茸的,他安慰她,“沒有,能來南城我也很開心,這個城市其實挺好的,四月,我知不知道你能不能懂,我和陳槐安,好像就只能到這個位置了,再走近一點我就很難過,但是離開他我又舍不得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對方沒半天沒有開口說話,遲潛不得不叫她的名字,“四月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那邊有事嗎?”

“沒有。”她深吸了口氣,語氣聽起來似乎很憂傷,“我明白的,遲潛,我明白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遲潛在感知別人情緒這方面一直很有天賦,到這個時候,他也終於知道不對了,抿了抿唇,還是猶豫著問出了那個深藏在他心裏很久的問題,“四月,那時候你說你有一個不得不說再見的人……”

“我能問,那個人是誰嗎?”

電話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,四月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,她道:“遲潛,等你想通了,能狠下心來了,如果你要離開陳槐安,就去找秦妙吧。”

“你知道麽,她也在南城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用不著她來幫忙。”

“嗯,那你幫我一個忙吧遲潛。”

遲潛楞了楞。

“四月,你……”

“你幫我告訴她,六月六日,我在國家話劇院等她,我有話問她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***

上摟之後,秦妙一直都沒有再說話,陪著遲潛看了一圈,交代了些基本的水電問題,覺得沒什麽問題了之後把鑰匙遞給了人就準備走了。

遲潛思忖著,三步並作兩步在門口叫住她,“秦妙。”

女人回頭,一身西裝革履和老舊的樓道背影格格不入,臉上的神情卻是相得益彰。

“怎麽了?”

遲潛盯著她看,眸光明明滅滅,“你,為什麽幫我?”

秦妙楞了一下,顯然沒有料到遲潛會問這個問題,她看向樓道盡頭的那個瘦弱的身影,仿佛一瞬間穿越了光陰又重回到年少時那個逼仄狹窄的院子。

從前她恨極了那個地方。

在那裏,幸福和不幸福的對比總是那麽鮮明,家庭美不美滿總有那麽多參照物。

在那裏,趙四月和遲潛是所有人眼裏公認的金童玉女,旁人想盡辦法也插不進去一點。

只不過,到底光陰裏的事最終都會化解在光陰裏,後來,秦妙才發現,原來自己竟然誤會了他很多年。

“姐義氣。”她說。

“不過,你也可以理解成愛屋及烏,都可以,我不介意。”

遲潛聽懂了她言外之意,他緩緩擡起眼睛望著秦妙,面色凝重,道:“她說,四月說,六月六日,她在國家話劇院等你,她說她有話問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空氣裏仿佛有什麽凝固住了。

嘴角的笑就這麽僵在那裏,秦妙不可置信地睜著瞳孔,似乎沒有從這句話裏緩過神。

“還有。”他頓了頓,“謝謝你。”遲潛抿了抿唇,“別來無恙,秦妙。”

“……”

秦妙聞言擡頭看向天花板,微不可察撇了下嘴角,微微別開目光,在樓下剛哭的眼睛似乎又要濕潤,稍微整理了下情緒,兩秒後,重又看向遲潛,“別來無恙。”

她說著,就要笑,笑著笑著又要哭,啞著嗓子道:“遲潛,你總算有點用了。”

“嗯……喜鵲住進我家,給我捎來個好消息。”

遲潛垂眸,話音很淡,“總不能讓你白來。”

秦妙呼了口氣,看著他倚在門框上的半邊身體,吸吸鼻子道:“行了,我走了,照顧好自己,後天記得去上班。”

遲潛點點頭,又叮囑她,“嗯,你別忘記了,六月六號,國家話劇院在北城……”

秦妙已經走下了樓,腳步似乎倉皇,樓道裏留有她開闊的餘聲——

“忘不了。”

過一會兒,整個樓道終於重又歸於寂靜,窗外陽光傾斜進來,遲潛清淡的瞳孔動了動。

今日是個好晴天。

不知道陳槐安今天心情會不會好一點。

遲潛這樣想,很快又自嘲地搖頭笑了笑,應當是不會了,自己就這麽不告而別,留下的人不管怎麽樣都不會好到哪裏去。

桑葉牡丹今早多開了一朵,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現,如果發現了,希望他看到能開心點吧。

一點也好。

回到屋裏,陳槐安的畫本靜靜地躺在斑駁的木桌上。

這是遲潛一直以來的習慣,不管搬到哪裏,他總是習慣最先安置這本明明不屬於他的東西,這世上,總有些人是這樣,把別人擺在第一位,自己退而求其次,對別人盡心,對自己隨意。

遲潛其實不是這樣的人,他能這麽做,是因為這裏面有他。

除了開頭的槐樹,這本畫本的後面幾乎全都是遲潛小時候的樣子。

生病手裏打著針的他,伸手笑著遞糖果的他,坐在自行車上吹風的他,樓梯間裏生氣的他……

畫過這麽多遍,陳槐安明明從前就是很喜歡他的。

但意識到這一點的遲潛並不會因此開心許多。

他每次翻開這本畫本,都只是在給自己找苦吃——

顯而易見,它是被陳槐安遺棄的東西,連帶著畫裏的人和事都一並被他遺棄,輕而易舉。

只有遲潛遺棄不了。

他像個小偷,把它從南場倉庫裏撿回來,再又據為己有,這麽多年,一直帶在身邊,要多病態有多病態,要多卑鄙有多卑鄙。

秦妙說他還像個高中生,把包背得緊緊的。

好笑的是,怎麽能不緊呢?

那裏面裝著一個人曾經對他滿滿的喜歡啊。

如果他不背著,不就什麽都沒有了嗎。

陳槐安不會再畫他,他已經見過他的裸體,他不喜歡一覽無餘的遲潛,也不會拉著他的手,不會撫慰他的顫抖——

即使他的手小小的,一掌就能包得下。

陳槐安在畫室裏待了一個晚上,淩晨天光乍現的時候,他手邊的煙灰缸裏煙灰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
手下的畫也慘不忍睹。

他撐著頭,心裏想著遲潛說那些話的時候冷漠又殘忍的神情,手裏的畫筆就不自覺想在他臉上多畫些從前那種狡黠生動的笑臉。

只是過猶不及。

他面色發怔,嘴唇抖了抖,看著手裏那副畫,似乎是不敢置信,握著筆想要補救,卻是越弄越糟,最後居然是一點都不能看了,好半晌,他別開目光,認命般的垂下了手。

這下好了,陳槐安,你親手毀了它,高興麽,毀了你送給他的生日禮物。

畫了一個月了還是畫不好。

你還能做什麽。

他在心裏罵自己。

真沒用。

真沒用陳槐安。

陳槐安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,他蹲在地上抱著頭在哭,過會兒又抱著畫哭,畫室裏所有的畫都對著他,似乎是在嘲諷著他的無能。

但此刻陳槐安並不是一個大藝術家。

他心裏難受,難受到心臟好像都在痛。

這麽多年,陳槐安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,這是他第一次像個小孩一樣哭,抱著畫在哭,就像抱著遲潛一樣。

畫上的人笑容被撐到了額角,看起來十分詭異。

陳槐安的眼淚打在畫上,暈出了模糊的痕跡,他很快又去擦,一副畫在他懷裏毀的不成樣子,他盯著看了兩眼,就不擦了。

轉而把臉緊緊貼著油畫,顏料黏著皮膚,冰涼透頂,他似乎不甘心,又開始輕磨慢碾,輾轉纏綿起來。

嘴上怔怔的呢喃,一會兒又嗚咽起來。

仔細聽,似乎能猜到他在說什麽——

“我畫不好你了。”

“寶寶。”

後一句很輕,急不可聞。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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